山重水复

美丽妆园的老板娘和美丽不沾边,又矮又肥,不过这个丑样子也有作用,最起码让进来的女士都能得到存在感和成就感。这里的生意相当火爆,做头发的、做面膜的、修眉文眉的、点粉刺的、种睫毛的……反正你不亲眼见到,都想象不出就一张脸能演化出分门别类这么多种的美容方式。

反正进来的三位警察看得都有点蒙,那胖老板娘听闻是警察,吓得一哆嗦,赶紧把人往楼上请。请三位到做美体按摩的地方,一开口就力证自己正规门店,绝对和路边的美容按摩不是一码事。

“我们还没问,你怎么就抢着说了,谁说你不正规啦?”武燕打断了。

那老板娘一抹巨胸释然了:“哦哟,这不打黑除恶关了好多不正规按摩院,我心虚嘛,都查我好几回了。”

“别打岔,我们是省刑事侦查总队的,问你点事,坐。”武燕拉着椅子,把老板娘安抚坐定。老板娘又是紧张问着:“省……省里?我们还架得住省里来人查?”

“哦哟,别打岔啊大姐,我们是问其他事,这个人,认识不?”丁灿亮着电脑上司令婕的照片。

“哟,令姐……半个云城都认识啊。闹爷的小相好啊,可拽啦,别人养小三顶多送个房子,闹爷直接送了她个酒店。女人能活这么个样啊,就被抓也值啦。”老板娘咧咧道,毫无遮拦。

“谁说她被抓啦?”武燕问。

“都这么传的,闹爷一家子都被抓啦,她能跑得了?”老板娘道。

丁灿打断问着:“好吧,说说她的事。”

“啥事?”

“所有的事,她不经常来你这儿吗?”武燕严肃道。

“啊,她来就做头发、敷面膜、化妆、美体、精油、护理啥的……项目多呢,刷卡有记录,她是我们这儿的老客户,超级VIP。你们问哪一项?……哎对啦,店里正搞优惠,存一万送三千,这位美女……哦,对,你们不是云城人。”老板娘及时刹住,差点推销上了。

“你问吧。”武燕烦躁地甩给丁灿了。

女人的事丁灿就是外行了,这可咋办?他看看邢猛志,邢猛志想了想出声问道:“你们平时聊啥吗?说说,给你聊过什么?比如你们共同的爱好,化妆品啊,包啊,衣服啊?”

“我们跟人家咋比啊?人家买一身衣服好几千上万呢,万把的包也有好几个呢。我们顶多就是A货水平,搭不到一块啊。”老板娘诚恳道。

这没假,女人攀比的实力取决于身后的男人,而司令婕身后的男人可不是一般的厉害。邢猛志转着话题问:“那闲聊的内容您总结一下呗,不能没重点扯不是?就算推销您也得投其所好啊。要投其所好,不能光您说,还得做好一个倾听者,得听听人家说什么,您顺着人家说才成对不对?”

“咦?这倒是。”老板娘醍醐灌顶地被点醒了。

邢猛志顺着问着:“那说说,她给你说过什么?特别感兴趣的是什么?两个月来,她可是几乎每天都来这儿。”

“也没什么呀,就是消费嘛,我们还不都陪着客户拣好的说……”老板娘努力回忆着。

邢猛志提醒着:“和之前相比,这两个月有什么反常的地方,之前的频率也这么高?”

“哟,这倒提醒我了,以前是一周两到三次,有时候一半次,这两个月确实多。”老板娘道。

哟,勾出有意思的事了,武燕和丁灿生怕漏了什么,竖着耳朵倾听,邢猛志说着:“看看,就知道大姐这儿能帮上警察的忙。回头我去跟派出所说说啊,这儿是正规店,别净来打扰人家生意……哎对了,大姐,其他反常地方呢?”

“其他……其他……她不蹲了一段看守所么,这晦气事我们也没敢问。可我见着人家没啥反常的啊,和平常一样说说笑笑。”老板娘话又转回来了。

“您想啊,正常人遇上这事肯定很晦气,这像个没事人,那就是反常。看看,大姐说出第二个反常了,还有呢?说笑的内容很关键,没准她就是在您这儿取经,坑您呢。”邢猛志问。

“啊?那不至于吧?”老板娘吓了一跳。

“至于啊,您想啊,跟您聊化妆什么的,说不定就是为了化装逃跑啊。到时候把你牵连成包庇窝藏了,再不抵也是提供逃跑方式啊,倒不是什么罪,但一查起来,多影响生意啊。”邢猛志危言耸听道。

有点过了,武燕刚要提醒,没想到那老板娘先怒了,爆发了,一拍膘肥肉厚的大腿骂道:“这个小婊子,就知道她没安好心……我先举报她啊,没我的事啊。我说她怎么对化妆这么上心,以前都是我们店员给她做,这几回她倒勤快到自己上手了。”

“看看,又是一个反常,这绝对不能有您的事。我请教个专业的问题啊,化妆能高到什么水平?能变成另一个人吗?”邢猛志问。

“必须能啊,就这小伙,给我们一小时,化妆成大姑娘都没问题。”老板娘指指瘦弱的丁灿,可把丁灿噎住,又一指邢猛志说了:“你不行,你这个脸型线条太硬,没法化。”

“谢谢啊,没把我化妆成女的。看来这最高水平也就止步于此了,她一个刚学的,应该高不到你们店里的水平吧?”邢猛志问。

“那不一定,咱们这小地方顶多拉个双眼皮、种个睫毛啥的。大点的美容院就厉害了,东施进去,西施出来,一点都不夸张。美容这门学问深着呢,光我们一年送店员去南方培训就得十几万开销……现在这个技术太发达,不学没生意啊。都不满足涂涂抹抹了,不是嫌自己鼻子有点塌,就是嫌自己脸蛋有点胖,要不就非弄个尖下巴,说是网红下巴,流行……隔了一年又不想要尖下巴啊,哎哟哟哟,您是不知道这些女人有俩钱得多能作……”

“等等……”

老板娘的话把邢猛志三人吓住了,她透露出来的信息是最难办的一种可能,可以躲过以体貌为特征的监控技术识别:整容。

如果是那样,难度可就呈几何数翻番了……

“追悼会定在后天,场地暂定殡仪馆,要来的人太多,地方恐怕不太够。还有个方案是安排到训练基地大院,可这天气越来越热,遗体防腐不得不考虑在内,华师父的腹水积得太多,遗体有点变形。贺支队长的意思是,就按家属的意思来,别折腾了,火化后灵车沿着各分局、派出所走一圈,然后送墓园直接下葬。”宋玉河汇报着。

座上聂敬辉和程长峰相对而坐,点点头,程长峰道:“按老贺的意思办。”

“玉河,坐吧,歇会儿,都一宿没合眼了。”聂敬辉让着。

他们面前的屏上还在放着审讯现场,郭三枪的、胡浩的、杜攻城的。看两人皱眉的样子,应该没有什么新的进展。聂敬辉随口道:“司令婕不一定是笑到最后的,但绝对是藏得最深的。居然胡浩都不知道制枪摊子铺了这么大;而杜攻城一直认为胡浩就是老大;而郭向阳呢,只要问到司令婕,不管有什么事他都抢着扛……呵呵,这个够复杂啊,一个女人把这个涉黑团伙玩得是团团转啊。”

程长峰补充道:“多了两个情况:一是杜攻城交代,制枪确实停了一段时间,就是司令婕入狱期间。狙杀卢教授之后,他就奉命拆了修车厂,把制枪机械全部搬到了废弃矿场里,也就是掩埋伍士杰的地方。其间司令婕假传过胡浩的话,问杜攻城的意见:如果愿意接手,就留给他,赚的钱全归他,不过出事得他扛;如果不接手,就毁掉制枪机械,遣散这些团伙人员。”

“这是李代桃僵啊,杜攻城肯定经过不起利诱,郭三枪又和司令婕穿一条裤子,顶风作案,无非是吸引我们的视线。”宋玉河道。

“还有一层意思,也就是刚刚发现的情况。”聂敬辉摁着换屏,补充道:“胡浩的黑钱由伍士杰掌握了一部分,这些黑金分散在十几个公、私账户里。此前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,另一部分是由郭三枪刑讯逼问得到的,他在劫持伍士杰的时候,拿到了转账U盾、密保卡,只要问出密码就可以了……但这之中,还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。”

“时间,不管公或私账户都有限额。如果从银行悄无声息地移走,那就需要时间了。”宋玉河道。

“对。”聂敬辉道,“经侦正顺着资金流向在追,一部分在粤港澳进行了多次大额消费,光珠宝行钻石就买了十一次,还有在赌场的,我们拿到了视频,却不是本案中的任何人。”

屏幕上买筹码的视频片段上是个陌生人。宋玉河道:“找个洗码仔兑钱很容易,但司令婕肯定没有离开过云城,那她……还有一个同伙,应该就是那个走私枪管的人。”

“珠宝和钻石属于高附加值易携带的,她这样的人总不可能把所有身家都交给同伙,万一同伙出事或者卷走财产,那岂不是辛苦一场,肥了他人?于是查他们惯用的快递途径,发现闫律师所在律师事务所多次收到粤省某地发来的工艺品快递。寄件是快递员上门收的货,没有留下视频记录……我们判断,这些东西有可能通过快递或者其他方式回到了司令婕的手中,因为只有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一点消化,才能杜绝被同伙坑的可能。”程长峰道。

“另一部分钱,以货物付款的方式出境,到了开曼群岛注册的几家公司,避税者的天堂,我们什么都查不到。和走私枪管的公司操作如出一辙。”聂敬辉道。

两人你一言我一言,把案情捋顺,这才发现警方掌握的信息不仅疏漏,而且时效已过。这也是所有案子都很难解决的问题,如果追捕,那就必须在侦破上有前瞻性才能做到预判,否则只可能是追着案子走,永远比犯罪落后很多步。

“所以说,她是为了争取洗钱的时间,才让我们有机会拿下这个制枪团伙?如果这真是策划出来的,那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。”宋玉河似乎有点不相信。

“可能还有更可怕的。”程长峰看着手机,往桌上一放,推到了聂敬辉的面前。聂敬辉看看,解释着:“云城的小组发回他们的发现了,第一,司令婕多次出入美丽妆园,咨询过整容手术的细节;第二,从查到与何堂富关联的手机号里,有整形医院的电话,有韩国整形医院的咨询电话,还有在上海的海外医疗中介,他们的主要业务就是介绍整容;第三,司令婕惯于演戏,不止骗过了我们一次,当街追杀也不过是方便出逃的戏码,此后就销声匿迹了。所以他们据此判断:嫌疑人司令婕,有可能躲在某个地方,已经整容变成另一个人了。”

“啊?!”宋玉河惊得张大的嘴合不拢了,千算万算,依然没有算到是这种最难的情况,他惊愕道:“那岂不是等于屏蔽了我们的体貌识别监控?”

“对,我们依然低估了对手。”程长峰道。

怎么办?还有机会吗?即便有机会,时间还来得及吗?

三人相视,心提到嗓子眼的宋玉河惊愕间,又发现了一个更让他更惊愕的事:似乎程总队长和聂处长,仅仅是皱眉为难,并没有像他一样乱了方寸。

还有后手?他脑海冒出来这样的想法。

还可能有后手吗?他又不确定地否决了。

静默间,他看不清两位指挥员何来如此深的城府了……

“……问了,问了很多回了,她说自己脸型长,要整个显圆的。我说了啊,您这么美都嫌自己不漂亮,那还让不让别人活了?她说了,漂亮女人的仇人,不就是其他漂亮女人吗?……我当时只当是笑话,告诉她几个业内知名的地方,要是不大动,其实就不用去韩国了,咱们国内现在的整容水平也不低。只是想变变脸型线条,那没多大难度,咱们省城就能做蛋白线……蛋白线啊,就是线雕啊,以植入胶原蛋白线的方式对肌肤进行提拉,极细丝只有0.12毫米,手术三十分钟,隔天化妆都没问题……填充方式就多了,全脸拉提都没问题,同步微创伤口修复、搭配玻尿酸注射,这和钢筋加水泥的强化作用一样,效果加倍噢……”

车里,丁灿播放着老板娘的声音,狐疑地看着武燕和邢猛志。

“怎么了?”武燕没看明白丁灿的表情。邢猛志提醒着:“他一出来就这副蒙样,脑部CPU宕机。”

丁灿无语笑道:“宕机不可怕,你这CPU超频了,容易死机啊。不能就凭这个判断司令婕已经整容了吧?”

“是啊,有点草率了啊,都报上去了。”武燕拿着手机,用不无埋怨的眼光看着邢猛志。

“第一,司令婕自案发当日出逃,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和线索,没有出现在机场、高铁车站、银行、大型公共场合,否则肯定会被体貌识别监控捕捉到,她的身份现在是红色通缉。没有撞进网里有这么几种解释,要么根本没出现钻到了哪个穷乡僻壤,要么是用很巧妙的方式规避了我们的天眼,你说是哪一种?补充一句,穷乡僻壤虽然没体貌识别监控,但也不具备她需要变换整个人脸的化妆条件啊。”邢猛志问。

这是丁灿的专业,他想想道:“可以用化妆的方式逃过一次两次,但不可能逃过所有的监控。很多场合的监控和天网是直联的,而体貌识别软件,单纯化妆是躲不过去,电脑识别的脸线和轮廓,就女的化妆成男的也不可能万无一失啊……十有八九是躲着,根本没露面。”

“这不就对了,躲着干什么?”邢猛志问。

“那你就猜,躲着做了个整容手术?!”丁灿疑问的口吻很强。

“其实你也怀疑如此,只是想得到更确定的答案。”邢猛志一副自信的表情道,就在两人觉得还有所谓的确定答案时,邢猛志却是做着鬼脸说来回话了:“别这么看我,我也不可能有确定答案啊,要有,就直接摁人了对不对?”

“去……”武燕有点被调戏的感觉,嗤鼻了一个长声。

丁灿眼骨碌碌转着,犹豫说着:“你选了一个最可能的答案,可能也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,但同时也是谁都不敢附和的答案。猛哥,光靠咱们完不成这个任务,但要撬动全部警力,这种基于可能性的判断,肯定不够。”

“你拉的长线这么久了,好歹提供点东西啊?”邢猛志道。

“人家不动,没有消息,我能有什么办法?这两个漏网的一个在境外,一个还没找着准确位置,万一约好一起溜,那咱们有三头六臂也没治了啊。”丁灿道。

“没那么快。案发时她已经是取保身份,不改这张脸插翅难逃,根本出不了境。要改这张脸,那她同样需要时间。”邢猛志道。

“可时间到了,术后肿痛反应七天至一个月消失。也就是说,从今天开始,任何一个时间点,都可能是她们相约出逃的时间。”丁灿道。

“这肯定就是正确答案,师父说过,只要和犯罪在思维上哪怕有一点重合,就穷追猛打直到找到真相。我们不可能知道一个人的全部,但知道的肯定有某种内在关联:美容院、整容咨询、大数据查到的关联手机卡和境外关联……错不了,这条线一定能追到她。哪怕她已经改头换面,但要潜逃海外,绝对有接应。”邢猛志捶着方向盘,确定地道。

“等等……等等……你们说什么呢?什么长线?钓什么?还有一个确定接应的同伙?闫学军什么时候和司令婕有联系了,我怎么不知道?”武燕好奇地问。

“别问,我不会告诉你的。”邢猛志意外地,很不讲情面了。

武燕一愣,愤意顿生,丁灿却道:“武姐,他的意思是,对了功劳可以不在乎,可错了责任却推诿不了。我们其实早可以顶着光环全身而退,可他已经犯贱到不顾一切了,别跟他抢。”

“呵呵。”武燕看邢猛志,莫名地笑了几声,她发动着车道:“在好汉坡我们都差点没活着出来,都追到这份上了,谁还在乎那点狗屁功劳?要有责任轮不到他扛,信不信其他人都会抢着扛。你是这个团队的核心,你自己心里没点数?”

那是斥责邢猛志不该藏着掖着,邢猛志难堪道:“大姐,你嫉恶如仇的,这事实在是上不得桌面,见不得光啊,要管用还好说,要不管用,那……还是没人知道的好。”

“说说,姐就喜欢你不声不吭暗戳戳下黑手的风格。”武燕道。

“我是这样的人吗?我有这么卑鄙无耻以及下流吗?”邢猛志遗憾地拒绝这个评价。

“绝对是,你说呢,火山?”武燕道。

“绝对加plus,你是卑鄙无耻以及下流的集大成者,我顶多是个帮凶角色,离老大您还是有差距的。”丁灿自责着,不过似乎并不准备把自己摘清。

武燕没再问,对于这两位以“卑鄙”为荣,以“无耻”为乐的同伴,她一点都不介怀,毕竟要对付的犯罪分子是个顶个的凶残,个赛个的阴险,正大光明的招数未必能次次胜过罪犯天马行空的奇诡。就比如对付司令婕,现在无论是排查还是追捕都是招数已老,方向已失,这种情况,也唯有奇招才能奏效。

有吗?她回忆着,整个案子她全程参与了,如果有,她应该知道啊。司令婕这个疏漏,包括华启凤、包括邢猛志也没有料到,不可能有预先埋下的后招啊。总不能无中生有吧?!

但肯定有,哪怕是无中生有!

武燕如是判断道,是从邢猛志和丁灿故意扯开话题判断出来的,她也没有再问。两组人在地方刑侦部门重新会合,待了一天,所有有关闫学军、司令婕的信息收罗了个七七八八。当天就在云城驻扎,已经疲惫不堪的成员休息一夜,到第二天,仍然没有任何消息。

第三天,也就是司令婕出逃的第七天,依然没有任何消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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