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情乍见

“啊?!这怎么可能?他们团伙里都没人知道这个情况啊。”

“是啊?男女关系的事,都能研判出来?”

两位接驳视频传输的刑警小声道,看现场郭三枪颓丧的样子,十成十是没假了。只是没想到隐瞒的情况,会是这种让人大跌眼镜的信息。

“我明白了,行动前一夜郭三枪是和司令婕通话了。我说这个女的反侦查意识怎么这么强,竟能和警察周旋。要是有这么一位犯罪大师当裙下之臣,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。说不定以退为进,到扫黑工作组自首,都是他导演的,目的就是把火力引向胡浩的老婆和大舅哥,然后再以劫持的假象出逃,厉害啊,舍车保帅加金蝉脱壳。”丁灿愕然道,有这层关系,足够豁然开朗了。

席双虎却是后悔地拍着脑袋说着:“我们刚监视她时,还开玩笑说了,要是云城出个女黑老大就好玩了,没承想一语成谶啊……我说怎么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,司令婕取保出来以后,正常上班、去公司、做美容、逛街,别提多正常了。”

“到底正常还是反常?”乔蓉没明白。

席双虎说了:“正常人摊上刑事拘留再取保,肯定就没法正常了。恰恰正常得和没事人一样,那岂不是最大的不正常,这一切肯定是谋划好的。”

如果有这一层关系,有这么一个悍匪撑腰,那司令婕能办到的事就多了,一切的不合理马上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。众人兴奋讨论间,现在明白邢猛志问那些装束、打扮的含义了,这个长年着装单一、不修边幅的悍匪,案发前一夜又是洗澡又是剃胡又是换行头,除了去幽会情人,还可能有什么事?

擅长补刀的任明星插了一句:“哎哟,可把你们能的,都成事后诸葛亮了。”

一句话把大家说尴尬了,贺炯笑着拍拍任明星的肩膀,一揽道:“问题在于事前没人敢往这儿想,你看两人差异多大。”

两人的肖像放一起,一个清水芙蓉,一个面目狰狞,任明星提醒道:“其实郭三枪不丑,剃胡修发后绝对达到型男标准。只是我们自己的心理原因,觉得这人很可怕。情人眼里出西施嘛,何况和胡浩比起来,郭三枪又年轻又帅气,体能又好……嘿嘿……”

乔蓉掐了他一把,任明星傻笑中断了,余众哧哧笑着。贺炯大爽道:“就怕犯灯下黑的毛病,没想到还是犯了。猛子不简单,他都没接触嫌疑人,怎么先想到这上面来了?”

他看向了武燕,武燕赶紧解释着:“我也不知道,他躺医院里每天发呆,可谁知道他往这恶心事上想。”

“幸亏往恶心事上想了。这条信息可太重要,郭三枪的犯罪动机,司令婕的重大嫌疑,全实锤了。看来我们的追捕方向还得调整一下,差点漏了这条大鱼,目前看啊,这桩案情的复杂性超乎想象啊。胡浩涉黑,掌握他黑金的伍士杰又被算计黑吃黑了,方向重点转向司令婕。这个女人不简单,两次自首,把我们警方耍得团团转,最后居然来了个金蝉脱壳,厉害角色啊。她的心理素质不会比郭三枪差。”贺炯道,已经放眼接下来的追捕了。

办案就是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不到最后一刻,你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出现。心理素质这么好的一个女嫌疑人,已经脱逃数日,可能发生什么情况,已经让贺炯又开始皱眉了。

泪像断线的珠子洒了一片,郭三枪只侧过头,在臂膀的位置艰难地拭了下眼睛。已经站到门口的医护被程长峰伸手制止了,在这种时候,嫌疑人言行举止的每个细节变化对于揣摩他的心理都至关重要,不能打断,他兴奋得伸出的手都有点发抖,生怕有任何东西打破此时的伤感氛围。

氛围很重要,不管是喜怒哀乐哪一种,只要是正常人的情绪表达或者发泄,都是重要的,因为这种正常情绪出现在反社会人格的个体身上,恰是突破心理防线的体现,他们的心理已经被左右,他们的人性出现了暂时的回归,那是审讯的极致。

郭三枪回过头时,一只手伸向他面前的隔板,手捻着袖子,很仔细地擦干了他刚刚留下的泪迹。一拭而过,邢猛志退了几步,片刻间,郭三枪也恢复正常了。

“你想……问什么?”郭三枪奇怪地看着邢猛志,像角色互换一样,他才是审问人。

邢猛志摇摇头:“现代技术可能让死人都保守不住秘密,我没什么可问的。再深的秘密被刨出来,也不过是时间问题。”

答案很意外,回答很巧妙,又一次在郭三枪的脸上呈现出失望表情,一次次的判断失误让他无法再筑起准确的心理屏障,就像出枪失去了准心。那样的后果是自己处在对方的射程内,随时可能中枪,他竟然意外地有了紧张的情绪。

“其实我很期待我们的见面,我们毕生的成就感可能都来自赢过对方,但真的赢了,我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成就感……或者假设一下,你赢了,你脱逃了,我想你也未必有什么成就感,剩下的余生是无尽的逃亡,最终的归宿仍然和现在一样,你说呢?”邢猛志轻声问。

这也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宿命,郭三枪闭闭眼,不甘、无奈、忧伤尽在其中,不过却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
“期待见面的另一个原因是,我们都有一位一生磊落、耿直的父辈。失去父亲的时候,我想你和我一样,像天塌了,恨不得拉着这个世界和我一起毁灭。所不同的是,幸运的我还有一位亲人拴着,而不幸的你,一无所有,了无牵挂。那个时候也许还有挽回机会,或者亲情,或者友情,或者爱情,哪怕有一点人世间的温情都可能挽回,可惜没有……你见到的是高墙铁窗,是形形色色的罪犯,是充满戾气的监狱,还有被压抑的愤怒、不甘、仇恨,把你变得越来越孤僻。这些负面的情绪在一点一点侵蚀着你的人性和良知,你开始仇视这个世界、这个社会,所有的东西,所有的人……”邢猛志惋惜地说着,那种卑微如草芥的底层生活他经历过,苦难是一种历练,不同的是,有的人会找到勇气,有的人却满满戾气。

这话郭三枪听进去了,他静静地听着,微仰着头,眼神空洞,像陷进了曾经不堪回首的过往。一辈子像一个瞬间,很短的一个瞬间就走到了尽头,当回头时才发现,这一生缺失的东西似乎太多了。

“出狱后你肯定回了家乡,那个日夜思念的地方一定会让你近乡情怯。当年你犯的事虽然之于你本人问心无愧,可你依然无法面对。生活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,我想你也接受不了你成人的样子。不管是家乡还是城市,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地方,都很难再容纳下你这样的人。于是你,只能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和人群中……如果说二十年前开枪是出于义愤的话,那之后的开枪,就是出于仇恨、出于报复、出于发泄。这些并不能让你找到心灵的慰藉,可越找不到,就越在老路上走得越远……你没有回头的机会,你也没有想过回头,说不定你巴不得快点结束,因为你肯定也憎恶你现在的样子。对吗?”邢猛志问。

“对,也不对。”郭三枪不屑一哼,如是道。

“大部分都对,不对的原因是,你的生活里又有了一束光。”邢猛志道。

郭三枪嘴唇一哆嗦,紧张地看着邢猛志。

“是从遇上司令婕开始的,对吗?”邢猛志问。

郭三枪一愕,紧张到面部表情发僵了。

“我不从道德的层面评价你俩的事,任何出于真心喜欢的感情都是值得尊重的。一个女人如果爱上一个男人,可能会死心塌地;而一个男人如果倾心一个女人,可能更厉害,会毁天灭地……你就是这样的人,你做到了。”邢猛志道。

这时候郭三枪报之以欣赏的眼光,满脸傲色,而且有点激动。如果不是被铐着,恐怕要拥抱一下面前的“知己”了。

“我猜她一定通情达理,看到了你的心结。给令尊修坟的事,是她先想的吧?”邢猛志问。

“是。我很感激她,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我,也从来没有人说到了我的心事上。”郭三枪脸上满溢着幸福,喃喃地道,表情像难堪,又像害羞。

“具体经办是伍士杰办的,你本来听命于他,后来又杀了他,是因为……背叛?”邢猛志问。

“对,他想置小婕于死地,不能留他。”郭三枪恶狠狠地道。

“他的层次应该在小婕之上,小婕应该不知道他多少事,而且两人没有多大利害冲突啊?”邢猛志问。

“这事和小婕无关,是我要灭他。”郭三枪一句全揽到自己身上了。

“呵呵,伍士杰是土专家,造不出那么精密的阴线枪管来,小婕肯定参与了,否则威胁不到伍士杰。伍士杰想溜肯定怕这个祸患,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。可他并不知道你是小婕的保护神,所以还是棋差一着了。不仅是背叛的原因吧?伍士杰可是胡浩的钱袋子,吃掉他可足够你俩一起远走高飞,双宿双飞了……你肯定是这样想的,哪怕折了自己,也要保护好她,最起码留上一大笔钱,也算对得起红颜知己了,对吗?”邢猛志如是问,是叙述的口吻,是欣赏的语气。

郭三枪一点也不反感,他点点头道:“没错,我给不了她更多,反正都是黑钱,没规定是谁的,谁有本事谁拿。”

“霸气,也没错,谁狠谁就来制定规则,当年胡浩发家也是如此。他对你并不是推心置腹,而是处处提防,也怨不得兄弟们离心离德。不过这其中我有一点不明白,以你坐牢十几年的经验,对危险的嗅觉应该很灵敏。伍士杰一事后你应该销声匿迹,而不是变本加厉啊?”邢猛志问。

郭三枪神秘一笑,反问着:“你说呢?”

“应该为了小婕,你的动静越大,目标越明显,她就越安全。因为伍士杰这个叛徒的原因,小婕在取保候审,而且因为和胡浩的关联,她也被监视居住,想走并不那么轻松,必须找到万全的机会离开。”邢猛志道。

“对,我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。”郭三枪道。

“可最终还是很危险,你居然让她去闯扫黑除恶指挥部,万一被滞留,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?多危险啊。”邢猛志关切地道。

“风暴的中心最安全,洪水的源头最平静。那些蠢雷子都想着抓住我立功呢,不会想到她身上。”郭三枪不屑道。

这话刺激得聂敬辉和程长峰咧了嘴,当天司令婕的表现,确实把参案警员全部蒙蔽住了,还真没人想到这是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。

邢猛志也惊讶于这一对犯罪拍档的胆大妄为了,他竖着大拇指道:“资料显示你没上过几天学,肯定是错的,能说出这话来,水平不一般。”

“不是我说的,是小婕说的。”郭三枪纠正道,马上又补充着,“不过事是我干的,我没有为难那个女警察,只是把她勒昏了,你们也不要为难小婕,都是我干的。”

“成交,最后问你一个不知道答案的问题?有兴趣回答吗?”邢猛志问。

蒙了,这是句自相矛盾的话,郭三枪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,他机械应着:“不知道答案,我怎么回答?”

“我要问你,小婕是否涉及制枪案情,你肯定不说,或者全揽自己头上。但解释不通,制造汽狙的枪管十二条阴膛线。技术和原材料咱们省都不具备,必须通过走私,恰恰你和小婕,都不具备这个能力,而这个人如果找不到,责任就要扣到小婕头上。她可能认识这个人,但你肯定不认识……我们呢,是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,这就是问题,你知情多少?这可事关小婕的将来啊。”邢猛志道。

这是委婉地在讯问制枪案幕后那位神秘的“走私客”。问话的方式让聂敬辉暗暗喝彩,只有这种方式,才能让嫌疑人没有任何反感,也没有任何防备。

果不其然,郭三枪使劲想想,肯定是不清楚具体情况,不过他还是极力说着:“有,原来的短管老炸膛,汽管老塞子。伍士杰四处找路子,后来通过国外的朋友,搞了一批精密管件,那玩意儿造出来准度提高了一大截,一下子都解决了……我不认识,但肯定有这个人。”

“进过几次管件?”邢猛志问。

“七八次,刚开始少,几根几根进,后来查得紧,干脆进了一大批,做成备料慢慢用。”郭三枪道。

“最后一次是马宝骏一车拉回来的,前面的几次呢?怎样进回来?”邢猛志问。

“塞其他货里呗,粗电缆里塞一两根,根本看不出来,要不做成工艺品,藏里面,快递就邮回来了,很难吗?”郭三枪轻描淡定道了句。

真相听得程长峰汗颜不已,又是群众智慧演化出来的作案手法,这常规办法不管排查还是大数据追踪,恐怕都要错失。问话的邢猛志也愣了下,真相来得既意外又突然,他都无言以对了。

“高明,确实够高明。”半晌邢猛志评价道,他回头看看程长峰和聂敬辉,小心翼翼道,“我没什么问题了,有个提议啊,能不能考虑给他和司令婕一个会见的机会啊?在不违反相关规定的前提下。”

程长峰方要纠正,不过立时看到了郭三枪腰一直,脖子一梗,表情期待无比,马上转口道:“我看可以,随后向上级请示一下,得到批准的可能性还是有的。你说呢,聂处?”

“嗯,我赞成。这事由我来向上级请示吧……今天的谈话气氛不错,咱们多聊聊啊……向阳啊,有些细节我希望咱们再核实一下,就你刚才说邮寄回枪管的事,如果能更详细一点,那就有助于我们查到隐藏最深的黑手,这个人才是首恶。细节,比如这里谁接的货?哪家快递公司?等等,越详细越好……”聂敬辉出声问道,无缝地衔接上了邢猛志的角色,郭三枪浑然不觉,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着,思忖片刻道:“老杜的人,我不清楚具体是谁。这边收山货的外地人多的是,随便找个收货人很容易。”

“那这么久了,你怎么可能记得清具体是七八次呢?”

“枪过我手校准啊,怎么可能记不清?”

“那你记得清具体多少支吗?”

“第一次样管,两支;第二次是试产,十支;第三次十六支,拉膛废了几根管;第四次二十八支,废了两支。第五次的时候就开始做短管了。一直试验了七八次稳定了,才大批量搞了一次……”

郭三枪侃侃而谈,全身心放松了,果真是突破底线就没下限了。这个团伙隐瞒着余罪和漏罪,又从这里牵出无数条线索来。

观审的贺炯和宋玉河迅速调配警力,重新提审关押嫌疑人的、重新研判案情的,还有一拨特殊的人被他调派急速赶赴云城补充侦查。审讯尚未结束,云城法医鉴证中心的化验报告已经传回来了,一个新的发现是:从司令婕的居住地提取到了两个半指模,和嫌疑人郭向阳比对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;在居住地卫生间地漏缝里提取到了两根毛发,DNA检测和郭向阳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。

报告接到宋玉河手里,宋玉河一点也不兴奋,有点尴尬地递给了贺炯。贺炯拿在手里扫了几眼,又看了看已经突破的审讯现场,悠悠道了句:“真没看出来这个山炮居然还是个情种,交代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。估计司令婕压根就没准备和他一起走,那个女人骗了所有人,包括我们警察,也包括他。”

这是基于“司令婕已经被捕”的假设前提,才突破了郭三枪的心理防线。而郭三枪说出来的事,恐怕让专案组得无限提高司令婕这个女嫌疑人的重量级别了,宋玉河道:“已经出逃数日,麻烦大了。”

“谁说不是呢?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啊。”贺炯默默地,下意识地去摸烟,恰巧手机响了,他顺手摸出来放在耳边,喂了一声,脸色陡变。

坏消息往往是接踵而来的,宋玉河紧张地问着:“又有什么变故了?”

“不是案子。”贺炯瞠然放下手机,似乎比案情转折还让他难堪,怔站着说不出话来。宋玉河再一问,他惊醒后,赶紧拉着宋玉河往外走。宋玉河不悦道:“怎么了?怎么了?什么事你咋也沉不住气了?”

“我跟你说,师父快回来了。北京那边下病危通知,让家属趁着还有口气赶紧回来,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,估计晚八九点到。可现在这……”他小声咬着耳朵说着,做贼般地看看忙碌的总队。这个消息已经瞒了很久了,宋玉河瞬间也陷入同样的难堪了,他小声回着:“咋办呀?还能支持多久?”

“你能有点人性不?限期能命令,大限也能由你说了算?”贺炯烦躁地回了句。

“那……”宋玉河踮脚,看看房间里聚精会神的那几位核心队员,为难得抓脑袋了。这个关键时刻人心不能散,可以华启凤和这群小队员的感情,真要曝出来又不可能不乱一阵子。更何况华启凤本就是个名人,又是因公,恐怕在省城全警都会是一场轩然大波。

两人心乱如麻地商议着,却商议不出个办法来。其间两人电话次第响起,市局的、省厅的、外省的,甚至有多年未联系的同行都在求证。电话还没完,总队门外又来了数辆警车,是省厅的公务车辆,这边方停,又有市局和各队的车陆续来了。

“瞒不住了啊,老贺。”宋玉河道。

“案子先放放,一起去接师父吧。”贺炯伤感地道。

两人踱下楼,快步朝车队走去,来自大队、中队、分局、市局不同警衔、不同年龄的警察,年轻的还一脸稚气,年老的华发已生,今天为的是同一个人聚到一起,那个人是:

师父!

“你们几个等等,趁热打铁啊。不管发生任何事情,不管遇到任何阻挠,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……否则我就得挑别人啊,反正你们正好也有伤,我是实在不忍心再给你们压担子。”

程长峰刚出审讯室,直接命令上了,被召过来的这班底子正兴奋着呢。席双虎兴冲冲地道:“报告总队长,首战用我们,我们必胜。这节骨眼还挑谁呀?”

“最难的我们已经做到了,总队长您不是想把功劳给别人吧?”武燕更直接。

丁灿插话道:“恐怕还要有变故,司令婕这个人不简单,最起码从她能控制郭三枪这件事来看,肯定不是那么容易抓到的。”

“再难也不会比抓郭三枪更难。”乔蓉道。

“走题了,走题了。我现在问你们,能不能做到,无条件服从命令?”程长峰问。

说这话时,还刻意地看了看邢猛志,邢猛志和大家交流眼神片刻,一行人齐声道:“能!”

“好,那我就下命令了。邢猛志、席双虎、武燕、乔蓉、丁灿,以你们为主组建追捕小组,连夜赶赴云城。任明星,你师父已经在云城了,也跟着去帮把手吧。马上出发,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,我授权你们可以自主行动。总队、网安,包括省厅的大数据,自现在开始一切向你们倾斜,识别码很快会发给你们……抓紧时间吃饭,吃完上路。”程长峰命令道。

一听这命令,傻眼了,不伦不类,而且有点莫名其妙。聂敬辉提醒着:“窝在云城,那儿肯定有被忽略的东西,找到指向性的线索再图其他。现在我们唯一的疏漏就在这个女人身上,得靠你们补齐了。”

也是,有时候侦查必须以退为进,细节越翔实,将来推进才会更扎实。程长峰却是不耐烦地看看表道:“聂处,这小组行不?一半伤员,要不再调整一下?”

“别呀,我们保证完成任务。”席双虎急道,一拉扯其他人,其他人赶紧接茬。程长峰摆摆手,火急火燎道:“别怪我不近人情啊,火烧眉毛的事了,把这个女人的所有情况全部挖出来,真要脱逃或者离境,这个案子可就缺失太多了。再问你们一句,能完成任务吗?”

“保证完成任务。”

“出发!”

几位兴冲冲地离开了,最后出门的邢猛志回头狐疑看了一眼,不过程长峰和聂敬辉没有理他。直到他离开很久,都听到了车声,聂敬辉和程长峰两人才踱出来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好半晌聂敬辉才羞愧道:“总队长,我们会落埋怨的。”

“案子耽搁了,落埋怨的是整个总队,全体警察。两相比较,还是让他们埋怨我吧。”程长峰轻声道。

聂敬辉跟着他的步子走着,征询说着:“恐怕瞒不住啊,华师傅的弟子遍布全省公安系统。”

“瞒一时算一时,特别是邢猛志,他和华师傅一起待了大半年,又一起追这个案子,真要被绊住了,还没准多久才能走出来。这把‘藏锋’总能准确地刺中要害,你难道愿意看到他受到负面影响?”程长峰反问。

聂敬辉沉默不语了,自下午到晚上的审讯,他们已经被邢猛志的惊艳表现折服了。从来没有这么诡异的审讯,明明是对抗的双方,可谈得却顺利无比。每每到抗拒的节点,邢猛志总能委婉地一点拨,然后神奇地让郭三枪就范,说得比竹筒倒豆子还快。

“情况到底怎么样了?”聂敬辉坐到车里时,才把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句,已经没有意外,可总期待着,能出现奇迹。

“恐怕不行了,高局已经询问总队治丧委员会的情况了,现在都在医院,恐怕……”

程长峰亲自开着车,话说了半截,不知道是中断了,还是被引擎的声音掩盖下去了……

“拐……拐弯,去趟训练基地。”

“干吗?”

“拿点东西,反正都晚了,到云城十一二点了,还能干个屁啊。”

“也是啊,阎王派活也不嫌小鬼累啊。”

任明星驾车,副驾上邢猛志指挥着。小组都在车上,总队接待的商务车,走开了才觉得莫名其妙,最起码乔蓉这个枪械专管内勤也给派了随队就让人觉得纳闷。反应最慢的武燕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,回头问着:“乔蓉,你那堆枪械还没检测完呢,怎么把你也派出来了?”

“我这不也纳闷着?”乔蓉道。

“不会是猛哥把郭三枪审下来了,总队长脸上挂不住,全给咱打发过一边去了吧?”任明星很阴暗地猜测着,此话一出,引起了一阵呵斥,总队长好歹也是副厅级干部了,至于和你一辅警抢功吗?

“这有什么啊?我们一起接案的,终究还得我们结案,合情合理嘛,这少了谁也不行啊。”席双虎道。

邢猛志此时一转身,突来一句:“还是少了一个,师父咋了……这几天躺在医院净想案子,都没有问问。”

说着就要掏手机,武燕一拉他:“别添乱,在北京特护医疗呢。他是部里挂上号的人物,能亏待了?你打也没人接。”

“我打过了,省厅里谁接的,特别嘱咐别提案情,别打扰伤员休息。”席双虎道。他胳膊肘一碰乔蓉,乔蓉心领神会补充着:“算了,猛哥,你一打电话,以你师父那性格,非急得从医院逃跑回来。”

这话管用,邢猛志一下子放弃了,不过回坐时,还是显得有点忧心忡忡。自打卧底归来,他对危险有特别敏锐的感觉,今天莫名地有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,像危险又不太像,反而有说不上来的心神不宁。

武燕拽拽他问着:“回去拿什么啊?”

“哦,当时在基地做的案件墙,信息比较翔实,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这个女人,回去看看,说不定有收获。我现在担心,万一这个逃逸方式再出乎我们意料,那就糗大了。”邢猛志道。

丁灿正拨拉着手机,随口道:“没那么容易吧?她在取保候审期间,起码的身份证件都不能用,别说出国,就是离开云城都有问题。行动当夜,所有涉案人包括她和闫学军都在涉案名单上,如果过了海关,早有消息传回来了。”

“子非鱼,焉知鱼之滑溜啊。”邢猛志似是而非,挖苦了一句。

“那你不也是……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滑溜?”丁灿怼回去了。

邢猛志悠悠道:“窥斑知豹,一叶知秋,敢去扫黑除恶指挥部演戏。真不敢想象他会以什么样的角色和形象离开。”

一说这个,阴霾就上头了。一堆匪夷所思的事都发生在她身上,恐怕想预判这种人的行踪,要比追踪郭三枪难十倍不止。经验证明,脑袋好使的高智商罪犯,从来都比提着脑袋犯事的悍匪难对付。

“没多难吧?女人出来混,无非两场戏:一场肉戏,一场哭戏。演好这两场戏,人生无往而不利,司令婕再厉害无非也就是这么个戏精,瞧把你们吓得。”任明星道。

众人一愕,然后哈哈大笑,只有乔蓉羞而不堪地斥了句:“明星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?”

“我还不够恶心,否则下午洞穿真相的就是我了。瞧瞧猛哥,问问其他人怎么解决生理问题,嫖了还是撸了,然后再打听下衣着打扮,就判断出这两人有一腿……这个太简单了嘛,那女人要厉害,还能有什么,无非就是Body Weapons。”任明星说道,飙了个英文单词。

武燕叫嚷着:“说人话,啥意思。”

其他人在笑,任明星得意道:“你猜?很难吗?”

“你说司令婕是卖艺只卖身,给胡浩戴绿帽吧?”武燕道。

任明星哈哈笑道:“我说的身体武器,乔蓉你看别人都能听懂啊。”

又是一阵好笑,武燕伸手拧了任明星耳朵两把,叫嚷间车已经拐进了基地大院。车泊停,邢猛志和任明星跳下去了,奔向宿舍,此案正是从这里开始的。席双虎和乔蓉说起旧事来了,当时两人还奇怪,宋支队长怎么找了任明星这么个二傻子随队,还真没想到这么快,已经走近了尾声,越说越感慨了。

奔向宿舍楼里的邢猛志、任明星二人,中途不经意看到一楼楼间灯亮着,奇怪的是整幢却没什么人,像是突**况给全部拉练出去了倒有可能。亮灯的是华师傅居住的地方,邢猛志鬼使神差折回来,一推开虚掩的门,屋里景象让他勃然大怒,三个人正在翻家里的东西,都不认识。

“嘿,干什么呢?放下。”邢猛志一个箭步上前,夺了其中一人手里的黄挎包。任明星奔上来和邢猛志站到了一起,仗着声势吼着:“你们谁呀?偷东西偷到训练基地来了?”

“谁让你们进来的?怎么进来的?”邢猛志怒道。

那三人没人吭声,愕然看着,任明星反应出不对了,出声问着:“你们谁呀?”

有两人掏着证件,其中一人道:“市局办公室的,他是汪主任。”

本以为来头够大了,却不料邢猛志吹胡子瞪眼道:“办公室的来这儿扯什么?我师父让你们来了吗?这是私人住地。”

“等等,你是什么人?”另一位被抢东西的,好奇问。

“华启凤是我师父,我是华启凤的徒弟,他养伤期间这里归我管。”邢猛志道。任明星一伸脖子:“也是我师父。”

“哦,我是……认识一下,我叫华岩松,华启凤是我爸,我也是警察,铁路公安,这是我的证件。”对方掏着工作证。

这就尴尬了,任明星和邢猛志一下子苦脸了,邢猛志赶紧道:“呀呀呀,你看这……师哥来了,您坐您坐。”

东西递回去,任明星赶紧拉椅子,不料华岩松并不准备停留,只是鞠了一躬,喃喃说着:“谢谢你们,不麻烦你们了,我拿点东西就走。”

东西,什么东西?一个黄挎包,那个邮差包是师父早年办案挎的,里面就几个本子和一堆奖章,其他就剩下洗得发白的旧警服了。邢猛志看着,突然感觉到那股不祥之兆的来源了,三人转身走时,他猛地奔上去拽着华岩松问:“哥,师父怎么了?不是在北京吗?”

“刚回来,在市一院。”华岩松轻声道,躲闪着邢猛志的眼光。

“怎么样啦?伤怎么样啦?”邢猛志急切地问。

华岩松回头看着邢猛志,好奇问了句:“你叫……猛子?”

“是,邢猛志,师父叫我猛子。”邢猛志道。

“爸清醒时念叨过这个名字,说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样。后来就,一直昏迷着……”华岩松表情呆滞地道。

“那……那到底……这怎么回事?”邢猛志蒙了。

“医生说,可能……可能醒不过来了。”华岩松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,一说便抹了一把眼泪,捂着眼睛匆匆离开了。

被扔在原地的邢猛志如遭雷击,很久都保持着呆滞的动作反应不过来。任明星在他眼前晃了半天手指,却不料惊醒的邢猛志一把掐住任明星,表情可怖地瞪眼问着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
“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?”任明星吓了一跳,从来没见过邢猛志这么恐怖的表情。

“王八蛋,我说怎么不对劲,我一问师父你们就都转移话题。说,你知道什么?”邢猛志吼道。

“哎哟,案子的事是没人知道,就你知道;可师父这事,是除了你,都知道。他一直吃着抗癌药啊,我们是师父受伤后才知道的,贺支队长命令不许告诉你和武燕……武燕肯定也知道了,都没告诉你,不赖我啊。”任明星哀求着,他近距离地看着邢猛志发红发怒,像野兽一样的眼睛,生怕挨打似的,邢猛志扬手时,他惊声尖叫起来了。

啪!啪!啪!重重的、清脆的耳光声音,却是邢猛志扇在自己脸上。任明星愕然看着,邢猛志怒不可遏的情绪全部发泄在自己身上了,扇着自己的耳光还不够,愤懑到极致,他连捶拳头带撞头,把墙壁撞得咚咚直响。急得任明星拦腰拽着人,边拽边扯着破锣嗓子喊着:

“快来人哪,要出人命啦……快来人哪……猛哥不要命啦……”

等候的一行,用比抓捕还快的速度一窝蜂拥进来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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