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
第 12 章

苏艾心一直记得一年前面试那天的事。

有些事并不是故意记得,但也没有刻意去忘,顺其自然着,今天不过是触景生情的想了起来。

那天的中午,因为乌云蔽日整片天空阴沉得不见一丝光亮,眼看着就要下雨了。

保卫室里,韩吉峰坐在苏艾心的旁边,那时的苏艾心并不知道身边的这个男生也是跟她一样来面试研发的,后来还会成为她的好同事兼好朋友。彼时的她对他的初次印象不过停留在小眼睛、高高瘦瘦的层面上。甚至可以说,苏艾心一开始对韩吉峰的印象差强人意。

因为这个下着雨的午后,苏艾心从公司里面试完出来时,他就走在她前面,而他有伞她没伞。

苏艾心冒着雨走在他身后不知道多少次咒骂着前边的那个人,怎么就能那么不怜香惜玉!怎么就能那么的不爱护同胞!那么大个伞多撑一个人会死吗他?

第二天的报到后,苏艾心在人事登记处再次遇上他,这才知道,原来他也面试了研发部,并正式成为了她毗邻的同事。

苏艾心在右,他在左。

在工作上打倒敌人是苏艾心对韩吉峰做出的第一个心理反应。

不过苏艾心还没来得及融入工作状态,以实施她的计划时,她就尝到所谓老员工欺负新员工的滋味,任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,总是会惹得有些人横眉冷对。

那些“到底会不会做啊?都说过几遍了怎么还来问啊?!”“你自己不会多想想吗?”一句一句,每句都像把刀尖,在苏艾心初涉入这个公司的那颗胆怯的心上划下重重的一笔。

下了班后,苏艾心在踏出公司的门那刻就拨通了管少彬的电话,并嚎啕大哭起来。

“那些尖酸刻薄内分泌失调的老女人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?!我才刚来什么都不懂,多问一次她们就很不爽,我要是懂我干嘛没事找钉子碰啊!她们就是故意的!呜……她们那么缺德出门一定会被雷劈的!我咒她们**不和谐!前列腺肿大!”

管少彬在电话那头被雷得嘴唇直抖,“前列腺是男的才有……”

“少替她们辩解!不管,我恨她们,我咒她们天天便秘一脸痔疮!!”

管少彬完全是控制不住的又抖了一次,“痔疮不是长脸上的……”

苏艾心继续不管不顾的一脸泪水,抽噎着把全部门的人几乎都咒了一遍,才发现,韩吉峰走在她后面。

挂着两行泪水的苏艾心像偷吃了油被当场踩住了尾巴的老鼠,对着韩吉峰愣住了。

“你,你什么时候走在我后面的?”

“一直都在啊。”

苏艾心错愕:“那你怎么吱都不吱声?”

韩吉峰解释:“你在讲电话我不好打扰你。”

他走在她身后,也就是说刚才那些话他都听到了?而且自己上班第一天就哭成这样还全部看在他眼里!自己努力塑造的活泼开朗、善良美好、打不死的小强形象就这样破功了?

这人真是丢太大发了!!

擦了眼泪把头别到另一边,苏艾心看着仍然有些阴暗的天空暗暗腹诽着旁边这个人:怎么每次遇到他心情都这么不爽!这人不是来克我的吧!

“其实……”韩吉峰主动起了话题,“她们就是那样吧,性格的原因嗓门比较大,应该不是故意刁难你,你不要太在意,以后习惯了就好了。”

苏艾心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韩吉峰,他这是在安慰她?

“你怎么知道这是她们性格的原因?你们很熟?”

韩吉峰失笑,“不是,我猜的。”

“你猜的?那肯定不准。我就觉得她们就是仗着自己是老员工欺负新员工。”

“嗯,也有一些吧。排外情绪每个人都会有的,换做你自己,如果一个陌生人一直干扰到你的正常工作,你应该也偶尔会口气冲些吧。而每个人只是不经意的一个语气重了,累加到你一个人身上,便重了许多,所以你才会有委屈。”

苏艾心认真的想了两遍他的话,发现找不到反驳的破绽。

韩吉峰的话,说得很诚恳,苏艾心听进去了。

听进去了,心里的某些东西也跟着起了变化。

原来韩吉峰也不是那么讨厌嘛,偶尔还是挺明事理的。这样想着,苏艾心看对方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,韩吉峰在苏艾心心里的敌人形象开始了动摇的第一步。

终于走到站台,韩吉峰等的车一下就到了,临上车前他突然转过身,很认真而神秘的靠近了苏艾心,软软的气息吹过擦过耳际,有些痒,他说:“其实,我也觉得那些老女人有些内分泌失调。”

说完对着苏艾心调皮的眨了一下眼跳上大巴,消失在车门后。

直到车开动移走,苏艾心才反应过来,对着车尾笑了。

在接下来相处的日子,许是年龄相仿的原因,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。

研发配件设计,说白了不过就是零件开发人员。苏艾心不知道几次被开模厂商刁得差点想咬舌自尽,都是韩吉峰救的场。

他总能泰然自若的接过苏艾心的电话,噼里啪啦的就开炮“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,什么态度!开发人员每天要负责画图、跟业务沟通修图,还要保持跟你们一直联系,全公司几百个客人就有几百个方案,每天这样跟你们打电话确认模具,你们怎么就不能体会一下我们?大家互相理解下就那么难?不过是确认一个交期,怎么就没办法了!什么都说没办法那我们怎么做事了?!再说了,你对我们个小姑娘的,有必要那么凶吗?!”

每每这个时候,苏艾心对韩吉峰的崇拜之情都会水涨船高、连绵不绝。恨不能马上小鸟依人的靠过去蹭两蹭,以表谢意,不过一想到自己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人了,念头马上打消。

只在心里无比庆幸自己竟然能在工作上遇到这么合拍的同事。

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伙伴,今天跟她说,他要辞职了。

苏艾心不能不震惊。

“干嘛要辞职?”苏艾心趁工作空隙趴在韩吉峰办公桌上问。

“不想做了呗。”韩吉峰倒是坦然自若,手搁在桌子上,手指里转着圆珠笔,一圈圈打转,楞是没脱离甩出去。

“怎么会突然不想做了呢?”苏艾心纠结着这个突然。

“其实不是突然,我想了很久了。”韩吉峰看着身边这个共处了一年、相处甚欢的女孩子点点头。

苏艾心惊诧的看着韩吉峰,“想很久了?怎么都没听你说过?太过分了,都不声不响的。”

韩吉峰笑着解释:“呵,没有啦,其实是一直没想出结果来,就还没跟你说。”

“那现在就想出结果了?”苏艾心的口气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愤愤不平。

“嗯。”韩吉峰顿了顿,继续道,“原本我面试进来时说的是设计的,结果这一年做下来,说好听点是零件设计师,其实大家都很明白,这个充其量不过是零配件的开发人员,根本跟设计相去甚远。每天只是重复再重复,又要加班加点工资却才一千多,这样的工作不是我一开始计划的。”

“男人,还是应该趁年轻去闯一闯,到处去见见市面,了解些市场经济需求之类的,不应该把自己绑在一个小圈子里,这样太没出息,我不想再耗下去。”

苏艾心想起他说过的那些关于他女朋友的事,“是不是你女朋友她家里人催你们了?”

韩吉峰轻咬了一下下唇,微微点头却又摇头,“嗯,也不是那么说。她家人对我的不信任也不能怪他们,是我自己现在确实还太不稳定,这样的工资资历确实给不了她什么保障。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。更多的是我自己的想法,不去拼拼看,一事无成确实也挺窝囊的。”

苏艾心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,看样子他去意已决,而且,他说的确实句句在理。

同在一个职位上,她最能体会韩吉峰说的那些繁琐。

每个业务的提案都一定加上‘超急’,每个业务都需要他们开发人员‘特殊处理’,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三头六臂的超人,没画完所有图稿就是效率太低,没人关心是否因为工作量其实早已远远超负荷。

苏艾心也烦透了这日复一日的机械画图、零件追踪,可是她没勇气提出辞职。

韩吉峰的率先,让她像在麻麻木木中突然被浇了头冷水,瞬间清醒了许多,好像自己想的真的很渺小,目光短浅得可怕。

太久没抬头看,几乎就要忘了自己是井底之蛙了。

“那你想过辞职后会做什么吗?还会留在X市吗?”离别的味道,苏艾心感觉到了。

“具体做什么还没想好,应该不会再留在X市了,我的一些朋友在G省叫我过去,到时候到那边了再做商量吧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”

苏艾心对G省离X市到底有多远并没有概念,她只知道在地图上这两个地方的距离至少也有30厘米。

30厘米的距离,到底有多远?这个客观的,却掺杂进主观的感情里的问题,苏艾心想得有点头痛。

“那你跟钟主管说了吗?他会同意吗?就算他同意了老大会同意吗?”苏艾心不甘心的揪住这些问题不放,心里却比谁更清楚自己不过是在徒劳。

韩吉峰既然已想明白那些,决意要走,主管的同不同意显然已不再重要。

天下无不散的宴席。

现在的她才明白,原来每个新人来,几乎都意味着有旧人走,离了自己熟悉的伙伴,人便变得苛求。

原来老员工有时并不是真的有意欺负新员工,有时也许只是因为他们自己身边又走了一个朋友,心情不好而已。

苏艾心发现自己在面对韩吉峰的突然离职时,情绪变得很焦躁却无可奈何。

这样的情绪在韩吉峰办理交接手续,越来越接近正式离职的那些日子里,无法无天的膨胀了起来。

陆童鞋不受待见,这个韩童鞋应该命运会好点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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